当我和许小龙约采访时，他正在参加一项业余足球杯赛。从中超退役好几年了，他还是爱踢球。
许小龙的面貌与状态很阳光积极，36岁的年龄，看上去仍像20多的小年轻，如果撩开衣服看腹肌，你会更惊讶：这线条，真是退役的吗？
操着略带天津味的口音，许小龙敞开话匣子：在李铁手下踢球的回忆与评价、金元时代的经历与思考、做培训看到的体教现状……从他的讲述里，你也许会对中国足球行业及从业者们，有个与以往不太一样的认知。
赶上金元时代 收入不一样了
许小龙是天津孩子，自述从小调皮，喜欢踢球。
1998年小学四年级时，参加天津虹桥三号路俱乐部海选，开始练球，和他一起的，还有后来北京国安的于洋。
再后来天津泰达组建梯队，从天津市200多人里选拔20人，许小龙选上了。
“我记得很清楚，06年9月10日，我们这年龄段建队。到2011年天津泰达拿足协杯冠军，我虽没上场，也在大一线队名单里。”
许小龙当时打不上中超，踢的是预备队联赛。有一场泰达在民园对国安，河北中基队的教练来考察，看上了许小龙，把他带到了这支中乙球队。后来该队被收购，成为金元时代搅动足坛的一支力量：河北华夏幸福。
“15年华夏把球队接过去了，对我们球员来说，直观上就是工资待遇、赢球奖金，都不一样了。”
“华夏赢球奖金相当高。以前中乙单场10万、20万，后来华夏就变成300万、500万甚至1000万这种奖金激励。”
“金元时代，单场三、五百万很常见。我记得是300万一场，如果踢得好，尤其关键场次，老板再给加，看老板心情。”
往事如烟，金元泡沫早已破灭，如今在中超，球员薪资大幅下降。
足协将中超本土顶薪限制在税前500万/年（税后约275万），但实际能拿到这个数的球员寥寥无几。据笔者了解，如今国脚级选手税后拿100万甚至几十万年薪的越来越普遍，而中超普通或替补球员就更少。至于中甲中乙的薪水，已和一般工薪白领差不多。
许小龙觉得，行业薪资，在合理性与能够维持行业高水平之间，需要找一个平衡。
“现在球员收入，我觉得回归正常了，差不多到了2010年前后的水平吧。以前投那么多钱，老板也受不了。”
“整体环境不太好，但能踢到中超、国家队的，都属于行业顶级。我觉得各行各业到了顶级，人家挣钱是应该的。”
“作为球员，真是比上学竞争压力大很多。都要养家糊口，这个行业不赚钱，那就没人踢了，真踢到顶级肯定应该挣钱，何况足球还是青春饭。”
谈到职业足球带来的收益，许小龙心存感激。“虽然我没踢到国家队，但我能踢成中超轮换球员，最起码小时候的足球梦实现了。”
“最大的帮助，可能是经济上的，我现在的生活品质都是足球带给我的。赶上了（金元）时代，就是没有白付出嘛。而且挺巧的是，我去过的俱乐部没有欠薪的，可能后来欠薪，但我已经走了。”
金元时代的收获不光是钱
对金元时代，外界争议很大，许小龙觉得，凡事有利有弊，好的一面是，请来世界级教练和球星，让没有留洋出去的国内球员，也能接触到先进理念。
在华夏，许小龙先后在安蒂奇、佩莱格里尼等世界名帅手下踢球，感触很多。“佩莱格里尼带来的团队是以前皇马的，有些理念我也是这时触到的。
“举个例子，比如下午3点训练，以前国内教练让你2点50到场就行。但国外教练组的体能师会告诉你，提前30分钟先去健身房，做一些牵拉激活、核心练习，再开始训练。”
作为边后卫，许小龙说，这些世界名帅的技战术打法、位置要求都和国内有差别。“强调高位，强调对手接球前的防守要领，包括防传中，和我们之前教的都不一样。”
一些世界级球星到来，也让他感受到职业素养。“外援包括拉维奇、热尔维尼奥、马斯切拉诺这些，给我感觉，越大牌的球员，自律性越高，训练越认真。”
“各行各业都有职业素养一说。也见过那种半瓶子醋的外援，明显感觉他来中国就是赚钱来了。但有些顶级外援，真能从各方面帮到球队，包括训练，指点年轻球员，比赛完他会和你聊，帮你涨球。”
“有时在场上，人家觉得你这球都传不好？也跟我们急。我说我也想往那传，可真就传不好，能力上的东西没办法。”
“对我肯定有很大提高。如果从青训就能接触到这样优秀的教练和队友，成长环境就不一样。”
回忆李铁：他业务能力很强
李铁在2015年8月接手华夏帅位，9轮联赛取得8连胜冲入中超。后来东窗案发，据披露，华夏幸福砸重金收买对手、私下悬赏阻击竞争球队，李铁和华夏的冲超奇迹，背后有着污点。
内幕曝光后，身为当时李铁麾下球员，许小龙第一反应是吃惊。
“我听到（案情）感受就是，真是想象不到。我当时每场比赛也挺拼，球员是想踢好比赛，肯定想往更高级别走，但俱乐部背后怎么运作，球员不可能知道。”
许小龙记忆中的李铁，对足球很热爱，业务能力也很强。
“李导对我其实特别好，对我非常信任，他出这事，我也想不到。教练组，包括李导、郑斌、高尧指导，单纯从业务说，他们对足球都很热爱。”
这个评价让笔者联想到，李铁出事后，圈内不少人虽公开不敢说，但私下却认可李铁带国家队还是有东西的，到世预赛客场平澳洲，能看出捏合越来越好的迹象。但在中国，对一个人的评价大多非黑即白，你要有抹不去的污点，那盖棺定论一切就都是坏的，一无是处。
许小龙回忆：“李导带队特别细致。我踢边后卫，赛前准备，你要对位的边前卫是谁，多长时间会换另一个边前卫上来，什么类型特点、左脚右脚、怎么走位、喜欢内切还是外线……各种准备特别细致，他会给我放U盘里，回去拿电脑自己看就行。”
“李导对训练要求特别高，特别认真，训练量也大。他的理念，感觉是中西结合吧，毕竟在埃弗顿留过洋，很早接触到国外东西，又是中国唯一一批世界杯国脚。”
“单纯说业务能力，李导和郑导，我是挺认可的。”
当国脚和中超球员来做青训
生涯后期辗转上海申鑫、浙江绿城后，许小龙在22年7月退役。
当球员时，许小龙先后学了D、C两级教练证，退役后又攻下了B级和体能教练证。
至于做培训，是机缘巧合。“我平时喜欢踢球，然后拍视频发网上，接触过那么多大牌教练，教我的东西，我会发出来，比如一些小技术、防受伤的练习之类。”
“有人在网上问我，能跟着你练吗？我说练呗。他问我怎么收费，我说不收费，就跟我练呗。一开始是这样，后来人一多，慢慢就把成人训练做起来，也开始收费。”
“小龙训练营”在天津和杭州都开了课，前者是他家乡，后者是效力5年的城市。不少足球人帮了忙，河北华夏老队长杨程提供了场地，昔日队友也有来做教练的。“现在成人加青少年，学员有200人左右。”
从学员构成中，大概能看出，中国民间还有足球情结、足球梦的是哪些人。
一是中年人，80/90后为主，从小爱踢球。
“我们收费不低，但这一代人有足球情结，对他来说就是少抽几盒烟、少买瓶酒的事，他就想追寻小时候的足球梦，就来我这训练，一方面身体变好了，另一方面自己业余踢球时也提升了，队友说唉你怎么涨球了，他就很开心。”
二是青少年。很多家长送孩子学球，不一定将来走职业，但至少能锻炼身体。
三是精英提高。“很多职业梯队的孩子，来我这就是想提高。我们有专项私教课，提高专项环节，都是一对一或二对一，两个教练带一个孩子。”
越来越多的前国脚、中超球员投身到青训，许小龙认为，这是好事。
“那么多国脚、一线队的下来了，他们接触过国际顶级教练和先进理念，所以教给孩子的，会是比从前更先进的一些东西。青少年从零到一最难，如果在一开始这个环节，就让这些接触过国际高水平的人来带，基层水平高了，那么孩子起步就会更好一些。”
中国球员不都是白斩鸡
许小龙36岁了，身材保持相当好，网上对中国球员“大肚腩、白斩鸡”的嘲弄，他一笑置之。
“退役了，还是每天健身，这玩意成习惯了。肌肉含量比在球队那会更大了，在球队没法练太多肌肉，奔跑会不灵活，退下来就无所谓了，上大重量，变壮一点，穿衣服好看。”
“人家说小龙你真自律，我说我这不叫自律。自律是不喜欢干一件事，但这件事有好处，不喜欢也坚持干，那叫自律。我是喜欢，一天不练就难受，是一种生活方式，就像你天天吃饭不叫自律吧。”
“白斩鸡的梗儿只是一种发泄，中国足球之前出了很多问题，人家总要找话题说你。”
“包括海参，就是做个广告，球员平时不吃海参的你怎么不说。但足球就这样嘛，成绩不好，就拿别的事情说你嘛，至于真相是不是那么回事，人家不管这个。”
健身也是为了让自己状态更好。如今成了老板，许小龙的担子比踢球时重了。“当球员，什么都不用考虑，几点干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。”
“现在公司发展是最费脑子的，当老板考虑不一样了，员工工资不能拖欠，这帮兄弟为什么跟着你，人家也得养家糊口，我肩上是有责任的，这个压力是有的。”
“这些教练员，在小龙训练营教球有一份收入，我还能给他们推荐去踢业余比赛，也是一份收入。”
“苏超”的真实水平
许小龙在退役后一直踢球，参加了很多业余赛事，包括佛山西甲、浙超、吴钩等。作为踢过中超的球员，他对这些赛事的认知是：已接近甚至达到了职业水平。
“像我们踢佛山西甲，没有外援限制，很多港超的外籍球员来，还有中乙、中冠球员，休赛期来练级。我们有个外援，之前是津巴布韦国家队队长，还有港超最佳射手，我们组队后，和中甲的佛山南狮踢教学赛，1比1。”
随着“苏超”等城市联赛火爆，在维持“业余足球净土”、“纯粹热爱”等标签同时，也要保持比赛水准，这需要找到某种平衡。
“就算苏超说不许有外援和职业，那苏超冠军（泰州队）不就是亚泰U21那批人（职业梯队）吗？”
“吴钩那么火，把巴西5人制国家队全端过来了，那确实好看。赛事火爆还是建立在球员能力上的，说白了，要是纯业余踢着玩那种，传两脚就丢，你肯定不看了。”
一些圈内人看不上苏超等业余比赛，但许小龙认为，这些比赛可以成为中国足球金字塔基的一部分。
“我们之前踢U系列梯队赛，哪有那么多人看，没接触过这种场面，那你到了中乙中甲肯定紧张。我最紧张就是中乙第一次首发，前一晚没睡好觉，上场兴奋加紧张，70多分钟就抽筋了。”
“现在城市联赛一场3万多观众，你就会很适应这个环境，这种氛围对青少年练级很有帮助。”
在中国 想踢球的孩子其实不少
有坊间舆论认为，中国足球上不去，是足球人口基础薄，踢球孩子太少。
但许小龙以从业者角度，感知却有不同，至少趋势是相反的。“踢球孩子现在感觉多了，我们在天津或杭州，感觉来培训的孩子陆续变多了，可能也分地方。”
“从幼儿园到小学，家长送来的孩子很多，当然来踢球不一定要走职业，重视体育，想培养孩子运动能力的家长多了，足球作为运动的一项，也会承接很多市场需求。”
许小龙分析，这背后原因之一，是体教结合两条腿走路，为踢球的孩子增加了选项。
“我们小时候踢球，就没法学习，上学和踢球只能二选一。三集中（生活/训练/学习）嘛，都关在一起练，一周回一次家，踢球的都在一个班，有个老师教文化课，那学习肯定耽误了。”
“现在好很多，一边踢球一边升学，最起码进职业队前有更多选择。像我们训练营有个孩子，考到天津一中这样的牛校了。”
“很多家长有个误区，说踢球耽误学习，其实踢球能成为升学的加分项，踢到一二级运动员然后考大学，选择余地很大。”
“孩子踢球，怎么叫踢出来？我觉得不管中乙还是中甲，能挣钱就是踢出来了。想踢到更高水平，那还要付出更多。半路会有很多人淘汰下来，大部分也能做足球培训教练。只要你能靠踢球赚钱，养活自己，就叫踢出来了。”
（李普利采访/撰文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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